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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的靶子 —一九七六年五月十六 日 ,對盧昂「英國學研究者」 的演講 龍川、�風合譯 接到你們 的邀請 ,我 感到非 常榮 幸,也有點兒受寵若驚。首先,由於 我未想到要說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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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的靶子—一九七六年五月十六日

,對盧昂 「英國學研究者」的演 講

龍川、�風合譯

接到你們的邀請 ,我感到非常榮

幸,也有點兒受寵若驚。首先,由於我未想到要說些什��之前,便被迫把「講題」寄給你們,因此,或許我說

了好一番話 ,還未觸及 「講題」 。你

們又或許會問 ,一 個講故事的人不講

故事 ,又講些什��呢 ?更何況 ,面對

一群天天將歷來最優秀的英國文學作

品 ,加以剖析 、欣賞 、解說 ,並賦予

生命力的人 ,他又能說些什��話呢?

我想起圖書館�汗牛充棟 的批評著作

— 我相信你們對這些著作的認識比

我還深,這叫我對自己幾乎失望。在

這方面,我掌握到的東西是那��膚淺

,自己的知識又那��缺乏批判性,那

��濫 、那��狹隘 ;而你們的學問 ,在

我看來,是 「精究深研」的。兩者正

好成為對比 。假如我™�能提出一些見

解 ,但對教師 、批評家 、學者而言 ,

或許是太顯淺 ,不值一提 。

這個時候 ,我該體會到釘裝工人

的工作 ,如何把書皮分開 ,把故事夾

在�面 。然則 ,在二十世紀後半期 ,

所有小說家都只不過是廣闊文學領域

的一部份 。通俗作品以至學術論著都

包括在這 個領域� 。當中 ,有些部份

是會互相排斥 的 ,但有些�能併合而

孕育出新生命。在這個領域� ,沒有

一件東西是單獨存在的,更沒有一件東西 簡 單得像 塊水晶 。一個具創意

的人 ,也免不了愛把問題略加剖析 ;

一個研究人類無意識行 為的神話家 ,

同時也可說是個分析家— 分析如何

賺錢糊口。我™�懷疑世上從來有沒有

一個作家—— 或廣義來說 ,一 個從事

文字工作的人— 在創作時,就像鳥

兒哼出森林之歌那��自然。古希臘詩人荷馬是個最不講文學技巧的作家 。

荷馬的作品 ,引來了後世大量批評、

注疏 ;或許 他L無法受惠 ,但他一定清

楚知道 ,什��東西把在火 爐邊取暖的

老人喚來 ,什��東西叫禮堂的觀��保

持肅靜 ,更知道什��東西保證人們再

向他伋問。一個講故事的人要擁有荷馬的這件工具,��「第三者耳��」不然的話 ,就不�專業 。因此 ,我再

也沒有藉口說找不™�話題了 。此外一

—我們現在觸及的環境 ,或許荷馬會

感到陌生— 此外,講者與聽��之間,正如我和你們之間,也無法刻意劃分界線。現時,不論在同一個國家或城市

� ,更常見的 ,是在同一個人身上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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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高定

以看出學術世界 、文學世界 、通俗作

品的世界,甚至是舊日稱為「格拉布街」 (GRUB STREET)的窮文人世

界;這些世界已混為一體 ,不可分割

。當中一定有個定時的運動 (拉丁語

LUDUS NATURAE)。但這刻我只想 起蓋 士 比 .狄 .藍 彼 都 薩

(GUISEPPE DI LAMPEDUSA)

,來引證我這套說法 。要找出一個什

��也不幹 、畢生埋頭創作的作家 ,是

件沒可能的事。無可否認,雖然我也

無法解釋 ,我們這群作家 、教師 、批

評家都感到世上不能沒有那些從事文

字工作的人。我們的的確確有這份渴

望,我們帶™�半點感性 、半點不情願

,希望找到他們。難道我們不覺得我

們能�製造一個從事文字工作的人 ,

給我們的讀者、學生 ,做個 「試管」

式的榜樣嗎?還記得許多年前,我在

佈滿了前人足跡的美國學術園地,上了的一節課。那時,同樣是在那些校園�

,已故詩人狄倫.湯馬斯 (DYLAN

THOMAS)的作品,就像被敲擊的銅鑼一樣 ,仍在發出回響 。我們聽了那

許多故事!那��豪放不羈的藝術家作

風 !那��的一幅圖畫 ,畫的是個狂人

,是個藝術家 ,是個為人類犧牲而被

毀滅的人,差不多可以說,這個人替代了耶穌基督,被釘在自己的藝術作

品的十字架上。這是幅維雍式的作品

。畫中的人死在那詩意中 ,使我們好

像讀到一篇詩而肅然起敬。

但若深究一層 ,執™�一點 ,那幅

畫並不那��清晰.那個故事往往

是 從 路 的另一 端 、從 別 處 開 始

。在另一個校園� ,他們又說他幹了

這些,幹了那些—看!我們這塊床罩的小洞,正是他那支香煙弄成的。

但我們口口聲聲說這�這�,我們到底身在何處?啊不!™�怪,他在這�竟然表現良好,連上床睡覺也向人問

准。的而且確,每一方面,他都表現

得很好。雖然生活實際是刻板乏味的

,就像按程序表過日的人一樣。那時

候,我開始體會到,我們極需要作出

一 點犧牲 ,是為了作家 ,而不是為了

批評家。我得到的結論是:這種需要

促成了「作家住校」的新制度—當中 ,作家的怪癖不但被接受 ,甚而被

認為是意料中事;當中,作家混淆不

清的道德標準,或許不被接納,但也不會受到干涉。無疑 ,我們西方人

憂慮創作的泉源正一天一天乾涸下去。或許我們是對的。我們預算給作家一個好價錢,取得他們的作品,放在大學�展覽 。雖然這一切全被操縱牽

制謘,就像被繩子拴™�一樣,但這繩子總也算長。可是,金錢並不能叫作家構思創作— 如若翰.濟慈所說——

像樹枝長出葉子那��自然。我們應滿足於我們所能得到的— 因為作家如橡樹一樣,偶而長出一片葉子 ,顯然

已用了很大的勁。看得遠大一點,我

們也可以指出人類文明已經滅亡,而文學亦隨之死去。人類絕不應把自己

囿限於紙上。或許亞歷山大圖書館過

去幾經焚燒,是有必要的。正如沒有

了那些控制不住的澳洲森林之火 ,種

子又怎能破殼而出,給森林換上一片

青�b,生氣蓬勃的景象。

透過英國文化協會 ,你們告訴了

我,你們想從我這�知道些什��。首

先,你們希望知道— 讓我引用那封

厚甸甸的來信— 「我對小說的看法

」。按我的理解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

對小說發展歷史的看法,因為你們知

道的比我還多 。同樣 ,如我所願 ,你

們也不是期待我拿我的同行來討論。

所謂 「同室不操戈 ,同類不相殘」 。

不,我相信你們是要知道我對小說將

來發展的看法— 實際上 ,我到底認

為小說有沒有將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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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生是個現實主義者,也是個講點經驗主義的人 。因此 ,我先要摒

棄所有理論 ,自己給 「小說」這個詞

下一個平實的定義 。我認為 「小說」

是個故事 ,至少部份內容是虛構的 。

「小說」不是從螢光幕看到的 ,也不

是透過播音器放送的 ,而是記載於一

本實實在在的書�的 。我們�然這��

實在 ,就讓我們先談談 「書本」這件

東西。我不是指一卷軸的書,而是指

一本的書 ,是當我們用到 「書本」這

個詞時 ,心頭湧現的東西。過去 ,我

曾經問過一位朋友 ,他認為什��東西

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 。他當下回答 :

「交響樂團 。」雖然那答案是我料想

不到的 ,但我認為那正好表現了 他L觀

察事物的一份純™�。而在這個場合�

,我也希望每個人都擁有這份純™�。一

本書是件多��不簡單的製作 !我不是

指寫作或印刷 ,我指的是可供我們一

頁頁翻看的 「書籍」 。這本書可束諸

高閣 ,歷數百年而不變 ,仍然放置在

架上 ,供人隨時取閱 。由於大家都那

��習慣把書籍人格化 ,我想你們也不

會怪我帶大家進入詩人給大自然景物

賦予感情的世界� ,而把書籍說成是

一 切善良 、有用的東西 ;馴服、謙卑

的伏在我們面前 。當然 ,我們到大圖

書館或大書店時 ,看到闊度以數百碼

計的書籍 ,會禁不住喃哺自語 . 「我

的天— 這��多書,誰個再會加添!」但這只不過是驚嘆書籍實在多得嚇

人而已。那一頁頁編排有序 ,方便翻

看 的書 ,是一件發明 。就物質的本質

而言 ,書籍跟其他發明品沒兩樣 ,這

是不用置疑的 。由於書籍常常擺在我

們眼前 ,所以我們往往只看 到簡單平

凡的外表 ,忽略了內�埋藏的智慧 。

我們身處的世界是貪得無厭的 ,這種

現象愈來愈明顯 。遲早 ,這個世界只

給我們一個較鄉村或小鎮經濟略 為進

步的社會 。除非我們事事謹慎 ,凡事

三思而行 。但在人類群體中 ,抱有這

種態度的人不多 。所以 ,我們值得注

意 ,造書也可以成為一種家庭式工業

。如有需要的話 ,人人都可以學會造

紙 。我們一邊把盤子小 心旋轉 ,一邊

輕搖手腕 ,把木槳平均分佈在紗網上

,便造成紙張。亞�w、皮革 、棉花、

蠶絲— 在我們這個愛用合金 、塑膠

的年代 ,想起了這些東西 ,也教人心

頭一暖 。我說這許多話 ,是因為有時

候聽人家說 ,書籍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我猜 ,講這些話的人,家�的架上

擺放™�數千部電視機。但是,只有一

個高度發展的鄉村工業 ,才有能力製

造一部電視機 。磁帶、卡式錄音帶、

錄音機、收音機、電視機這些東西 ,

我們都有 ,這是毫無疑問的。但若有

人能預知還有多少 日子 ,我們能花費

得起這些東西 ,他L可算是天才 。況且

,這些東西本身根本不美 。我想起花

了幾個便士買回來的一本書。那是本

舊書 ,一八○○年出版的 「奧德賽」

(ODYSSEY)。這本書用手造紙釘

裝 ,採用十八世紀早期古希臘最優秀

的字體印刷 。我搜集書籍 ,雖然並不

務求稀有或美觀 ,但偶而也會碰到這

樣的書。這本書不單能靠外表 、內容

取閱人 ;那經過一百七十多年仍那��

柔軟的™�皮封套 ,握在手�的時候 ,

也叫人感到興奮 。另一個朋友比我更

幸運 ,怹壎只花幾英鎊便買了本有近五

百年歷史的書 。我拿™�這本書 ,把它

揭開 ,那些偉大的字句呈現眼前 。在

那近乎白色的書頁上 ,仍 清M楚寫™�:

「若船兒雅高從來沒啟航的話一

一」

只要我們重視書籍那平凡 ,但耐用 、

方便的價值 ,書籍便永遠要垂手可得

。因為書籍所載的 ,不論乏味如年份

日子 ,或是叫人感到驕傲的一首詩 ,

都能永存後世。擺在面前的 ,或許是

部冗長的記錄 ;但或許是部能�迸發

出人類烘熱感情 的書 。這份感情沒有

被時間沖洗得暗淡模糊 ,而是歷史永

不褪色 。人類是有軀體的物質 ,易於

接受物質上的方便 ,愛享有碰得到、

看得見的東西。只要我們一天有™�這

種傾向 ,書籍也一天存在 。

若你們還記得的話 ,我給小說下

的定義 ,第一部份是指出小說是一個

部份內容虛構的故事。現在,我實行罷工 ,什��也不幹 ;我採取怠工態度

,為了叫你們再看看書籍的物質本性

。因為從你們在圖書館 、課室的工作

表現,得知那堆積如山的書籍,會叫

你們感到滿足 ,但實際妨��了你們的

工作 。然而 ,我拒絕深究什��是 「故

事」 、什��是 「小說」 。我們都知道

這兩個詞的解釋— 不然的話 ,我們

在這�幹什��?倒不如回家 。

然而 ,人們是否要不斷構思部份

內容是虛構的故事,來填飽那些常伴

在我們左右 ,標記™�頁數的 「侍從」

?我相信我們要這樣做 。原因很簡單

。直接觀察人類 ,可以找到解釋 。我

們愛聽事情的發展 ,看看 出版界 ,便

證明我們不大理會故事的發展是否有

絲毫的™�理性 。就以戈德溫先生 (

MR. GOLDWYN)構思的一 個故事來

說 ,故事以地震 為開端 ,漸而引入高

潮。我們雖然喜愛故事有個好開端 ,

但我們愛讀的、�是事件如何一件接

™�一件的發生 ,最後發展到一 個令人

愜意N的結局。此外 ,一個更簡單直接

的方法 ,來支持這個說法,是研究我

們的天性 。當小孩 感到不樂 、不耐煩

,在大叫大嚷時 ,我們立刻把他們抱

起 ,讓 他們坐在我們的膝蓋上 。當我

們說出— 必要時可以大聲的喊—

「從前」這兩個字的時候 ,他們當下

閉上了咀 ,留心傾聽 。我們在動物王

國的頂峰佇立 ,故事 是我們本性的需

求 。一個個故事 ,將會不斷寫成 ,發

表 。

我演說的第一 個部份就到這� 為

止 。我的答案或許是老生常談 ,但這

正是你們所提問的 。第二部份較接近

講題 ,而答案亦沒有那��簡單 。身為

一個作家 ,我怎樣構思故事的主題 ,

接™�又如何發揮?我反覆思考這個問

題 ,原因是主題與故事本身的關係相

當含糊 。我翻過多本法文字典和英文

字典 ,仍一無所獲 。我僅有的一本小

法文字典 ,已經給 「主題」一詞列出

六個定義。當我轉而翻翻那本深不可

測的 「牛津英文字典」時 ,便立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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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 .高定

棄了。我所理解的 「主題」 ,似乎與

字典所列��的解釋有出入。在我看來

「主題」是以第一個動作的姿態出

現、是粒種子 、是開首的一個小小的

提示 :指出只要摒息靜氣 、誠心誠意

的話,在某時某地,天空�便會浮現

那精神上的意象 ,或許我應該說是那

理想的意象 ,是對於具體的一本書的

幻想 。若不是引不起興趣 ,或不是受

惰性影響的話,這可以當作投入的第

一步 。

我現在還能�回顧多年前的事 ,

記起那些差點兒把我帶進作家生涯的

經歷 ,雖然絕大多數都不能成功 。第

一次有那種體驗 ,是七歲那年 。當時

我想寫一部關於古埃及的劇本。但當我想到劇中的角色要說古埃及語言時

,我當下給嚇住了 。那時候 ,我對那

種語言是一竅不通的 。於是 ,我開始

學習埃及語 。但當我讀到華里斯 .畢

駒 (WALLIS BUDGE)那本結構鬆

散的 「埃及語文」 (THE EGYP-

TIAN LANGUAGE )時 ,我寫那

劇本的意念便消失得無影無��了。現

在 ,帶點自我解嘲的味兒 ,我發覺 ,

我當時大可以指出 ,那部寫不成的劇

本的主題 ,正是語言本身 。而在那方

面 ,我也可以說自己不論在評估工作

上 ,或是在自己的創作里程上 ,都較

別人領先了差不多半個世紀 。我七歲

那年 ,已是個結構主義學者 ,以那年

歲擔起那銜頭 ,也算合適了。然而 ,

劇本終於寫不成 ,我只是粗略讀了 「

死去的人的書」 (THE BOOK OFTHE DEAD)。接™�幾年的文藝生涯

,現在已經忘了 。只記得自己像其他

男孩子一樣 ,有一段時間對文字遊戲感興趣 。雖然如此 ,我的確記得十三

歲那年 ,我差點完成了第一部小說的

事 。那將會是部十二集的小說 。由於

我父母與政治攀上 點關係 ,所以小說

也會加插 「工會運動」的歷史 。現在

,我剛好記起第一集開首的一句說話

「我在一七九二年生於康沃郡的

聖摩斯教區 。父母 富裕�誠實 。」

那時候 ,我讀到了那句子 ,頓時

被那份才氣懾住了。我發覺自己沒可

能達到那水平。所以,我決定™�手寫

第二集 。但是 ,除了那句格言 「成語

是不擅詞令的人的避難所」之外 ,又

應該寫些什��呢 ?我被 自己那汾光芒

才華制服了 !假如我是另一個人的話

,或許已完成了書架上一列的作品 ,

而這十二集小說 ,又或許與這些作品

並列在書架上 。

另一個人 。問題就在這� 。要變

做另一個人是件不可能的事 。你年輕

的時候 ,所能做到的 ,總跳不出 「年

輕」一詞的字面意義 。不就是羅拉 .

路爾斯 .史提芬遜 (ROBERT

LOUIS STEVENSON)— 我想

是他吧 !— 把那過程形容為 「依據

畫葫蘆」的嗎?這些不自覺的模倣行

為 ,年輕作家是難以避免的 。我在學

術生涯�體驗過的多個考驗當中 ,其

中一個是要閱讀這類學生作品 。這些

作品 ,對�助個別學生體驗到寫作是

件艱巨的工作 ,可能起™�很大的作用

。同時 ,如果那學生將來要成為作家

的話 ,要創造個人成熱的風格 ,必定

要以寫作這些作品為起步 。但撇開這

些不淡 ,要評價這些作品 ,實在令人

感到困窘 ,叫人望而�步 。在英國大

學� ,或至少在那些以英文為授課語

言的大學� ,前途似錦的學生��目皆

是 。這些學生一生�用的字 ,沒有一

個是出於自己的 ,但他們�擅寫艾略特

式的詩歌 ,寫得天衣無縫 。然而 ,艾

略特已自成一格 。無疑 ,要求絕對的

自創性是沒可能的 。我記得多年前 ,

我寫了一部自以為觀察入微的書評。在自己挑出來的幾個句子中 ,我認為

其 中一句寫得特別好 。但書評發表之

後 ,才發覺蕭伯納 (GEORGE

BERNARD SHAW )也喜歡那句

子 。原來自己不 自覺的 ,從腦海�幾

篇蕭伯納所寫的序文中 ,抽出那句子

,照搬如儀 。這叫我好擔心 ,直到有

一天 ,我讀到喬納森 .斯威夫特 (

JOHNATHAN SWIFT) 的 「適度的澈建議」 (A MODEST PROPOSAL

)時 ,發現蕭伯納在書中什��地方找

到那句子 ,才放下心頭大石 。然而 ,

一個學生不斷努力模倣,最終目的是

要獲得一件作家必須具備的東西 ,這

東西比擁有一間私人房間更重要—

雖然珍 .奧斯汀 (JANE AUSTEN)

一生也沒得享有一間——這就是自己的一把聲音 。可是 ,懂得模倣其

他L作家的學生 ,或許會是你們最得意

的門生。那學生戀上了那作家,他模倣

的作品是深情的 。他認為 ,一本書得

以發表 ,比任何 東西都重要 。因此 ,

他經常採用人家用過的主題 。正因為

我是那群學生中的一個 ,也由於我過

去經常犯了這些避無可避的錯誤,我才能成為這 個學習過程中值得嘉獎的

例子 。這個依樣畫葫蘆的人 ,寫成了

一些完整的小說 。像一些低劣的圖畫

一樣 ,這些小說也可以列入什��什��

「學派ㄐ」 。現在 ,我可以從四十歲前

唯一被 發表的一本書�— 那是詩集

— 挑出很多頁詩 ,告訴你們那些詩

句偉大的出處 。或許我是個頑固的人

。然而 ,我寧願說自己那時候實在太

愛詩歌 ,或許愛得不�聰明而已。我

寫下以下的一段文字時 ,是處於絕望

狀態— 這份絕望 ,是屬於那個找不

™�自己的聲音的人 ,是屬於那個看不

清在他身邊可找得到主題的人 。

「當我用盡各種方法都不行的時

候 ,我會想到去做最後一件事 。我將

�同手稿,乘船往埃及去。拿™�這些

手稿 ,我會沿尼羅河而上 ,踏過酷熱

死寂的沙漠 ,走到奧斯連卡斯 〔

OXYRHYNCHUS) ,把手稿埋進

廢物堆� 。到了二五五○年 ,這些手

稿會被北京大學的考古學家發掘出來

,並收納在那洋洋五百冊的 「西方文

學遺跡」 (VESTIGES OF

WESTERN LITERATURE)內 。

當然 ,沒有人會讀這些手稿 ,正如沒

有人會讀古希臘詩人伊維拿 (ERIN-

NA)和巴其利德斯 (BACCYLI-

DES)的作品一樣。這樣沉溺於寫作

,跟酒精中毒一樣 ,都是沒結果的 。

同時 ,沒有一個無名的作家 ,叫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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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寫作。」

然而,在那段期間,我™�的跨進

了自己的領域,開始摸索自己的聲音

,構想一些創作的主題。我翻看舊報

,找到一些不常見的句子和提示,可成為題材,但最終還是什��也寫不成

。讀到這些字句時,我腦海中湧現出某時某地,那一片光芒的或過於耀目

的景象 ,那常見於墨西拿海峽的海市

蜃樓(FATE MORGANA)、那一瞬��逝的鱗光 (WILL O' THE

WHISP) 。這些匆匆記下的文字 ,

有時長達一段。我想,這種意念對別人或許會有作用。但我知道,正如你

們現在看到的,那個意念對於我本人

,對於我的職業,都用不™�。我無法辦得到。曾經嘗試三次 ,我將這些匆

匆記下的文字鋪排成完整的小說,但

每一部都是別人寫過的東西。直到那時候,我才遲遲的察覺到,抄襲別人

的作品 ,是不對的。此外 ,一清早 ,

那些退稿透過門孔 ,跌在地毯上,砰

砰����的響個不停 ,這早已叫我感到

厭煩 ;而整天的興緻也被掃清 。雖然

我察覺到長此下去,是沒意思的,但

我又知道 自己不能丟下筆桿 。我決意

繼續寫,但只是為了自己,因為似乎

沒有人感興趣。自艾略特之後 ,書籍已不單是用

來美化居室 ,書籍也成了精神的養料

,溢進艾略特的詩篇� :

「這音樂泛過水面,在我身邊流

沿斯特蘭德街 ,直達維多利亞皇

后街 。」

因此 ,寫一部滿足自己的小說 ,便不

應處處模倣他人的作品 ;可以說 ,應

把這種行為 「戒掉」 ,這個說法並不

會叫人感到訝異 。藉此 ,我最後邁進

自己的領域,我到自己的聲音。那本書 ,就是你們都熟悉的 「蒼蠅王」

我想 ,現在你們會認為 ,這次演

講終於有點眉目了,甚至可能發現一顆珍珠,值得留傳給學生。你們等待

我去解釋書的主題。我是坐在費斯查

爾。斯帕士基椅子上 ,構想這篇講辭的 ,

這時我轉過身去看那一列評介我著作的書

,數量已經比我的書多。我看見他們的時候,便像平常一樣,有一點兒滿足,一點

兒敬畏,而且仍然感到驚奇 ;那日我

還有點擔憂。因為事實上「蒼蠅王」沒有主題,或者又有完整的主題。從表

面事件來看,下面是個總結。超過四分一世紀以前,我坐在火爐的一旁,

妻子在另一旁。我們剛把孩子帶上床

,之前,我們向大兒子唸完了一些歷險故事— 「珊瑚島」、「金銀島」

「椰子島」、「海盜島」、「��幻島」 ,天知道甚��島。在英國人的意

識� ,島嶼常常有很好的理由顯得重

要 。但我對這些島嶼 ,對島上面剪紙

般鮮明的好與壞,感到厭倦,在所有

可能的世界� ,書中的世界最完美 ,

在這些世界�,任何東西都是最完美

的。我對妻子說:「如果我來寫一個

關於男孩子在島上的故事 ,讓他L們在

現實世界�一樣地表現,那不是個好

主意嗎?」她立刻回答 :「那是一流

的主意 ,你寫吧 。」所以我坐下 ,寫

了 。

關於男孩子的故事,人們像在現

實中一樣地表現的故事 !™�那��自大

!那��大�e假設作者的神聖權利!人

們如何™�實地表現— 我椅子後面的

那列書中,整個章節在最終的分析�

,只不過是同意或者反駁那最初的隨

便的說話 。我還如何選擇主題呢?甚

至 ,我知道我寫些甚��嗎?我經歷了半生 、兩次世界大戰 、興孩子相處多

年 ,始說出那句隨便的話 ,因為對我

來說 ,這件工作明顯地是可能辦得到

的 。

然而,還有更多。就某方面來說

,這本書將會 ,而且已經 ,成為我那

一段生活的蒸溜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

前 ,我這一 代人大致上抱™�自由而天

™�的信念 ,相信人類有完美的可能 。

在戰爭中,我們如果不是在肉體上變

得堅實,至少在精神上是無可避免地變得粗暴了。戰爭結束後,我們逐漸

發覺,人可以怎樣對待人,「動物」

可以怎樣對待同類 。我生命中的年月

進入了書裡面,這些年月不是思考而是

感覺的年月,是無言守待的年月,這使我看上去有一個姿態,而不大有一

種見解。就像哀悼世界所失去的童年。主題打敗了結構主義,因為它是情緒

。「蒼蠅王」的主題是悲傷,全然的悲傷,悲傷,悲傷,悲傷。當然,還有其他通往主題的途徑

,還有一些主題是有完全不同的質素

的— 知識份子主題,我們可以這樣

叫。因此,我不能從我的作品中,歸納些甚��。我的第二部書是為一個大

前題而寫的,巢三部書「吝嗇鬼馬丁」 (PINCHER MARTIN)寫了又

重寫,才知道寫些甚��。™�的,如果

被問及那部書 ,我將要作一次神學論

述 ,那會使我和提問者一樣感到煩厭。 C

你們可能認為另一本書— 「塔尖」 〔THE SPIRE)— 會容易一

點。甚至我在開始之前,也這樣想。

在一篇類似序言的文章�,我曾經宣

佈要寫些甚��,成書之後,我把序言

棄掉。如果你們打算用成就去衡量意

圖 ,可以讀一讀這篇序言 ,它從未發

表過。你們可以把它和小說比較一當然假定你們讀過那本書 。那��這兒

便是我的意圖了 。

「我常常奇怪安東尼 .特羅洛普

(ANTHONY TROLLOPE)為何要

寫那��多關於我們的城市的東西—

他L把這城市叫巴塞特郡 (BARCHE一

STER)— 而甚至沒有考慮在��多東西以外 ,這城市引以為榮的那件物

體。特羅洛普當然對事情現在是怎樣

的有興趣 。他L可以愉快地生活 ,而不

用擔憂事情過丟怎樣,它們曾經是甚��,將來變成甚��。他對 『意義」沒

有多大興趣 ,也許這是我的感覺 。不

久以前 ,我在他的橋上停住 ,那是灰 

色的石橋 ,哈藍古老石橋 (HAR一

NHAM OLD BRIDGE) 。他L憶述

有一次如何停下,附近是卡路斯大教堂 〔CATHEDRAL CLOSE) ,他

讓『巴塞特郡小說」的概念在腦袋中萌芽然後開花。橋下的河水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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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 .高定

調節™�,這些需要是無止境的,河水

並孕育慣常的百合花和逆行的鮭魚。太陽打™�圈,碎落,然後在河中游泳。我們可以說,從某方面來看 ,我們

是在橋上一起倚欄而立的— 因為在巴塞特郡畢竟有一百年了— 而我發

覺 ,他把他工作的一 角留給我去填上

。沒有誰可以在巴塞特郡過活而不向上望的。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斜向。你

可能墮入一個習慣,自覺地忽略這個

令人驚奇的標誌 ,但指引你的潛意識

�知道得多些。你像瑞士人,習慣了

少女峰 (THE JUNGFRAU) ,而

不再看她。但她依然規範™�他。她的

角度是潛在的。所以在巴塞特郡 ,我

們望向塔尖 ,有時為了天氣 。濕氣綠

了苔藻,加強了裝飾線條的效果,猶如眼蓋膏 。低懸的雲 、靄 、霧 ,使塔

尖顯得大起來,使它失去鮮明的輪廓,而像山野的允諾一樣若隱若現。乾

燥的熱和光,在藍天�把石塊漂染成

骨頭一般白,無垠的藍天襯托出建築結構的纖巧和脆弱。光線的奇異組合所產生的效果,令你在路上停下。沒

有一個巴塞特郡的男人女人,不在記

憶�收藏了半打這樣的風景,就像私人的速影照相簿 :在奇異的夏 日天氣

� ,棕色的煙老遠地從燃燒™�的鄧�

克飄移過來,煙霧�的避雷針像綠�

石鍊子般閃爍™�;被海市蜃樓弄得狂

熱起來 ,有™�仲夏的瘋狂 ,顛動的塔

尖 ;當霧靄把它和大地切割開來 ,浮

游的塔尖 ;在雨和寒冷和風中 ,單調

平實的塔尖 ;被落日照亮 ,或者藉™�

二十畝空曠的雛菊的反射而接近落日

,迷人的塔尖 。你辦™�自己的事的時

候 ,會自然地向上一望 ,就像向屋牆

外一瞥而認出一位朋友 。如果乘火車

到巴塞特郡,你很自然便向南方的天

空搜尋,就為了一瞥那紅色的飛機警告訊號,它告訴你已經到家了。在開

闊的高地上的行人 ,以望遠鏡向適當

的方向掃視,看看就算在這兒— 離城市十七哩— 那 「指向天堂的手指

」的尖端是否仍然可見。「塔尖並無有利的自然位置。城

市處於山谷興河流網的交�處,四面都是山 。塔尖一定要向上爭取一 個可

以和山丘競爭注意力的高度 ,或者運

用精湛的建築 ,或者用其他方法;也

許用一些方法的組合,這些方法不能

分析,但較直接的訴諸想像。然而無論塔尖的歷史怎樣 — 是人造的或是

造人者— 塔尖就在那兒。

「我說 ,『在那兒」。但我是在

冷戰的熱點中寫下這些話的,這時候,甚至沒有甚��是像日常一樣可以被

肯定的。那��,這些話可能永遠不會印出來,或者如果是印出來,也永遠

沒有人去讀。不錯,塔尖 「過去是」

在那兒;有一天它不錯將會消逝,或

者已經消逝。但塔尖被建造了,在建

築的過程� ,它塑造或者毀掉那些建

造它的人。它屹立,改變™�人,又被他

們改變。它是我們的一部份,我們是它的一部份、實驗者和實驗、觀察者

和被觀看的對象。在巴塞特郡生活的

人 ,常玩一種向上拋擲石子的花招 ,

當石子拋到平衡的高度,便側™�肩膊向上盯看;如果沒有塔尖,他們不會

是現在一樣的了 。無論他是巴塞特郡

的長老 ,以塔尖 為傲 ,或者因此而頭

痛 ;無論他是測量師 ,被流動的圓周

挫敗 ,他的量度常常不大精確;無論

他是校長 ,塔尖在課室的窗外 ;無論

他是窮畫家,以售賣它的準確畫作為

生 ,或者是家庭主婦 ,發現它妨��了

電視接收 ;無論他是車房工友 ,在©v

垢的天光� ,它向他不斷指��;無論

他是顯問工程師,被召去檢查它,被使

它維待下去的奧秘所驚嚇— 無論我

們是誰,都在它所影響的半徑之內,一些重大的問題就在我們的肩上 。它

像妻子一樣親切、被愛、被忽視、不

可缺少 。它是一個需要記住的日子 。

現在我離開這篇序言�遠了 ,從

文章的角度來看,它已欣然成為後記

。但我畢竟只能說它頂多傳遞了這樣

的訊息,就是我和塔尖互相在對方的

領域�,花了好一段日子。為甚��寫它呢 ?在同一地方有煤氣廠 ,煙��看

起來像塔尖一樣高。為甚��沒有選擇煤氣廠?實際上 ,我可以想及很多當

代作家 ,他們會選擇工廠 。況且 ,小

說是否就圍繞™�塔尖來寫的呢 ?我關

心的質素是,一個荈奧秘如何向我表現,並提出問題:小說家對他正在寫的

東西知道多少 。這問題的答案好像是

:「有人知道多些,有人知道少些」。在先前向你們讀出的片段�,有一

個字眼漏掉了,故意漏掉了。我相信你們也不會在書�找到。小說是關於

建造塔尖的人類代價。書的主旨是否

就是在書中漏掉的東西呢?書中的主

角處於所有對抗的力量下,他力爭建

造尖塔 ,�沒有計算他自己要付出的

代價和任何人的代價,因為他認為自

己在實行天主的旨意。他沒有想及美— 可能從未聽見過 。他每次只看見

塔尖的一部份,建成後,他沒有勇氣去看它 ,因為那件工作把愚昧和邪惡

加在他身上。他死前才看見塔尖所有

壯麗之處,這使他明白他原來從沒有明白過 。主題 !主題是甚��?然而這

本書就像一本書那樣可以那��簡單。在所有神學理論、精湛的技術、失敗和犧牲之後 ,一 個人被降臨於他世界

上面的美所推倒 ,推倒他的是美之奧

秘和光芒 、火燄 、爆炸 ;如果讀者 、

批評家不明白這點,那��本書便失敗

了。它沒有主題。

我不安地察覺到,你們也許在猜

測這些 東西和我的講題 「移動的靶子

」有甚��關係 。事實上 ,因為你們的

催促 ,在考慮到可以說些甚��之前 ,

我已寫下題目 !但那題目已經浮游了

好一會 ;現在我 發覺可以把它放在末

尾的幾段 。但那是殘跛的 。我一定要

幹得好些。人們把瞄準器從一個靶子

轉移到另一個 ,但移動的是步槍 ,不

是靶子。我現在記起從那兒聽到這句

子 ,和它的可能應用了 ,容許我把它

放在最後 。

先有主題,然後寫一部書;或者寫一部書,然後找一個主題,如果不

能就這個主題而重新組織起來 ,便重

寫—— 我嘗試過兩個方法 ,兩者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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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驗主義者和實用主義者,你們會發覺。我處理小說的方法是一場混亂

,一件僅掙僅吃的事情。人們不寫他們應該寫的小說,只寫有能力寫的。

我經驗�處理小說的方法 ,是浪費時

間和精力的。據我所知,也許有更好

的方法,更容易的方法。如果有,我

樂意採用。但我的混亂方法已用於這

一代的小說上 ,在這一 代� ,不合理

的、混亂的、任性的東西在世上走動

自如,盛行一時。我想,就算在我的

笨拙、雜亂和遲疑� ,也無疑應該反

映周遭的世界 。

鄰��將來怎樣呢?我說過,我相

信只要有人,小說便會生存。但我現在考慮一個較狹窄的問題。我自己的’

將來怎樣?有一部可以寫的小說嗎?

嗯,在我的經驗� ,有些東西是可以

寫的,如果以前我能�寫— 以後是

會寫的,如果我能�寫。不過是最近

吧,我旅行埃及,對於拉美西斯二世

(RAMESES II)的巨大石像 ,先

是感到厭倦 ,然後煩燥 ,然後憤怒 ,

他竟然無恥地忽視自己的殘暴和自大

。在阿布辛拜勒 (ABU SIMBEL),他面向日出,龐大的花費把四個的他

保留下來。他凝望尼羅河對岸— 或

者實際上是現在的納塞爾湖 (LAKE

NASSER)— 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將領 ,安祥自滿地坐™�寫回憶錄。

但在尼羅河下游,在碧綠的田野間,

也有從古以來就唱™�歌的石頭 ,直到

羅馬帝國沖洗過來又退落,那是曼朗

(MEMNON)之唱歌石頭 。石頭在原

野上龐然而坐,遭受各時代的侮辱 ,

只免受了完全的毀滅 。它們的臉孔巳

被砸毀,就像一些現代繪畫,現代雕

塑一樣,扭曲的形象會說出一個™�理

,這™�理�被精確的複製品所忽略 。

我們處於碎片和殘骸的年代 ,這些殘

骸可能是沖上荒郊海岸的木材 。它們

不是我們,不是衣™�體面的紳士,手

執青銅手杖,頭戴青銅帽子,在�會場合脫下帽子 ,但把它摺成冠狀,拿

在一旁,使鴿子不能在上面築巢,它們不是我們工作室�的畫像,不是社

交式的笑客。這些曾經唱歌的石頭是

國王。它們是廢墟了,�可能以實在

的語言傳遞一個消息:我們把甚��留給將來,我們可以在甚��上面建設。我說它們的臉孔被砸毀,就像被一些

猛烈的熱和爆炸所摧毀。我們只可以

看見陰影。它們的頭部只餘下一種凝望的感覺,身體的碎石只留™�皇座上

的姿勢。這兒也許便有人類的形象,不屈不撓但有™�悔悟,因為歷史已經

傷了人類的心。也許在閱讀這些碎石

的時候,一種生物的形象便出現了,殘廢、被時間和我們的世界所約制;為了一 個無人知道的原因 、一個無法

猜測的結果而忍受™�。

關於選擇題材,我還可以說些甚

��呢?主意來得容易。我像一隻挖掘

塊菌的豬 ,用��去磨擦地面 ,翻出主

題 。為甚��是一些塊菌和小撮無用的

石頭 ?最後我得到一個歪巧的結論 。

作者完全沒有選擇主題。主題選擇作

者 。

移動的靶子 。一年前我妻子 ,像

很多作家的妻子一樣,在某場合�坐在大學校長身旁 。他告訴她新畿內亞

摩利斯比港一所最新大學的故事。大

學是用部落的方式組織起來的。每一

部落在大學�面有一位首領,負責族

人的行為。有一次,一個比方說來自

山地的人 ,侮辱了一個比方說來自海

岸的人。這是極大的侮辱,只能以禮

儀的謀殺來消除 。校長覺得太過份了

,但整間大學很快便哄動起來。因此

,他決定把領袖召集在一起 ,看看一

些食物和酒是否可以抵償侮辱的罪過

,而不必採取那��驚人的方式 。最後

領袖們答應 ,一場由作出侮辱的一方

為另一方安排的盛宴,可以讓事情結

束。所以族人都塗上出戰顏料,坐在

校長家�的陽台前面 。校長和領袖坐

在陽台上面向他們。空地上堆放™�乳

豬、魚、椰果 、各類水果 。人人都嚴

肅靜待宴會開始。在緊要關頭,不知

為何,一頭乳豬從食物堆上滾了下來

,躺在校長��下。那時候山地人的領

袖轉向海岸人的領袖說:「這一切不

是有點兒提醒了你 『蒼蠅王」嗎?」我說這 個故事 ,是帶™�該受指責的自

滿的。它使我感到成功和普及,但也]使我可以向你們指出,我的作品好歹

巳學不可溶解地、穩定地和教育世界結合起來。我是學術輕工業的原料。

如果假裝不滿意,假裝貶低因此而積

聚的經濟利益,我便是不坦誠的了。

然而這處境並非沒有弊端。關於我的

書的™�作 ,已把我做成一個雕塑,固

定在一個不大適宜裝飾的姿勢 ,一個

過於急切地生活的單面形象 。這也不

是全部。做為教育材料的結果,是使

我不單從大��、或大學生 ,也從孩子

們那兒收到大量信件。二十年來,我

讀過的男孩女孩的信件 ,都提出相同

的問題。有時我想他們一定仍然是相

同的一群孩子 。那些找尋論文題目的

大學畢業生就更危險了。我想,現在

是我們作出結論的時候了 。不久前我

收到英國™�名大學一位年輕女士的來

信。據我所能理解 ,她剛好解決了教

授問題 。你們知道 ,她在找尋論文的

題目。可憐的教授向她屈服,他抗爭

過 ,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他建議論文

寫某位認識約翰遜博士的人— 事實上 ,可以是任何認識約翰遜博士的人

。然而 ,她是資深的學生 ,知道每一

位認識約翰遜博士的人都死掉了。我

想 ,你們會猜到她要怎樣辦了。她不

打算寫一篇題材沉悶一如死人的論文

。她要鮮血。她要帶批評的獵槍外出

,把生物帶回來。她建議我應該裸露

自己的靈魂 ,回答所有問題 ,做所有

作業 ,然後她會寫一篇關於我的論文

。然而,起先有許多年,我閱讀有關我的論文,然後更多年來,不讀這

些論文 ,我因此比一位教授更難捉摸

。我立刻回信說,我全心同意她教授

的見解。我仍在生 ,像生物一樣轉變

™�。她可以找到一位認識約翰遜 博士

的人,他將會是令人愜意的伙伴,不

會回咀 ,常常停留不動 ,直到有人需

要他 。任何時候 ,她需要的話 ,可以

保證用一陣批評的子彈來填滿他 。至

於我 ,我是移動的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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