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张嘉 肖榕 美编/路虓辉 责校/熊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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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4阅生活 2020年1月20日 星期一

九 思 随 笔

“自知”小议作者：九思

（明）来斯行《槎庵燕语》云：“自知难于知人，自信难于信人。”今悟：自尊难于尊人，自胜难于胜人。自强难于强人，自律难于律人。（宋）林逋《省心录》云：“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以胜人之心胜己，则持敬；以律人之心律己，则固本。

我只会在写信的时候，在爸爸妈妈的称呼前加上“亲爱的”。生活中我们也是这么亲密，他们也是我的亲爱的爸爸妈妈，可我几乎没告诉过他们我爱他们，我也不说“谢谢”和“对不起”，我怕这些用词疏远了我们的关系。我们那么亲近，我们从不计较对方说了什么，我们懂得感恩，我们也可以原谅一切。可是很多时候，我想说声“我爱你”，说声“谢谢”，说声“对不起”。

跟父母的亲近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小女孩的我，常在树荫下等着爸妈回家，等着跟爸妈的亲近。在他们必经的路口，我蜷缩起幼小的身躯，托着双腮，专注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他们的身影还没有出现，我就可以分辨出他们的声音，自行车的铃声，或者脚步声，一定是他们的声音。我会欢呼雀跃，向他们奔跑而去。他们用灿烂的微笑，辉映着我的奔跑，温暖着我的童年。我开心地把我柔软的小手，放进他们宽厚的大手中，絮絮地向他们诉说我的等待。他们牵着我的手回家，脸上荡漾着慈爱和满足。每一天，我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快乐。幼小的我，以为这样的天伦之乐就是生活的全部，后来才知道，在父母身边的日子里，我才可以这么单纯快乐。我从不掩饰我对他们的依恋，却从来没告诉过他们我爱他们。

我在他们轻声讲述的故事中渐渐睡去，醒来后，我开始渴望成为那些故事

的主角。他们该知道那些故事不会发生在他们的身边，如果我走进那些故事，我必定会在某一天挣脱他们的大手和庇护，可是他们依然耐心地讲述那些故事。梦想在飘飞，他们伸出大手，帮我托住飞翔的翅膀。他们把慈爱倾注在我的成长中，在号称“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作为数学教授，他们可以容忍他们的女儿数学考不及格。他们知道我爱读小说，他们的枕头下常会出现一本新出版的文学杂志，他们为我创造出无数个机会偷看这些杂志。在我偷看这些杂志的日子里，我以为他们从未发现我的秘密，等我真的长大了，我才知道他们只是从未戳穿我的把戏。当年的他们并未期许我所涂鸦的文字能印成铅字，他们只是想让我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一个快乐的有梦想的女孩。也许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给我无数个故事的版本，让我选出自己的格式，写就自己的故事。他们让我成为我自己，我可以做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我在用语言表述所有的情感，可我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表达我对他们的感谢。

在我的梦想开始变成现实的时候，我也不再是那个小女孩。我长大了，不再是我等他们回家，而是他们在等我回家。唯一的不同，是当年的我，总能在那个路口等到他们的脚步，而今天的他们，也许等过三百六十五天，还没有等到我

的踪影。我走得越来越远，有时候回家成了奢望。我已数不清离家的日子究竟有多少，却可以轻易地数算出与他们相聚的日子。他们渐渐地老去，也许是分离得太久，每一次与他们相聚，我都会轻易地感受到岁月的无情。他们要付出多少等待，才能换回我的一次归途。他们还是毫无怨言地等待，为了让我成为那些故事的主角。在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他们曾无意中说起，现在对他们来说，最幸福的日子就是知道我买好了哪天的机票，他们可以一天天地倒数我的行程。他们盼望着我的归来，却又害怕我的出现，因为相聚的日子就是离别的日子，短暂的相聚后，我终归又要离去。下一次的团圆，不知又在何时。每一次离别时，他们总要嘱咐我忙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老想着回家。他们总是平静地为我送别，没有嘱托，没有要求。瞬间而永恒的寂静中，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退成背景，只有他们的目光，清晰而执着。我想对他们说声“对不起”，可我不敢回头，拖着这长长的目光，走出他们的视线。

有太多的时刻，我想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我想对他们说声“对不起”说声

“谢谢”，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我用了几十年，还是没有说出口。我的父母也不习惯于告诉我他们对我的感情，他们不对我说“我爱你”，也很少当面夸

奖我，他们在别人那里夸我的时候，才不会这么羞于表达。我们说着世界上最丰富的语言，我们拥有细腻厚重的情感，可是面对我们最亲近的人，我们却不知道怎样用语言表达，那些我们最想表达的感情和心意，总是被我们留在了心底的最深处。也许这情感太丰盛太深沉，从开始的时候，就让我们拙于开口。

在这个很少有人用纸和笔写信的年代，我依旧保留着给父母写信的习惯，依旧用纸和笔来写这些信。父母总是盼着收到我的信，手写的信，一笔一画写出的信，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传递情感的方式，在他们看来这是最珍贵的礼物。有时为了赶上某个特别的日子，我会去邮局寄快件，填表时要标明大概的价值。我总是给不出一个合适的数字。这样的信并不值钱，又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就是在信里，我也不好意思说声“我爱你们”，不好意思说“谢谢”和“对不起”。我只在开头的地方悄悄加上“亲爱的”，我叫他们

“亲爱的爸爸妈妈”，用这种方式表达我跟他们的亲近。

写信和寄信时，我在悄悄地祈愿，愿我的爸爸妈妈能够看到，在“亲爱的爸爸妈妈”的后面，有很多的“谢谢”和

“对不起”，也有很多的“我爱你们”。可是这些话不在纸上，只在我的

心里。 文/章珺

书名：《回家·四代人的老照片》作者：章珺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日期：2020年1月

《回家·四代人的老照片》是一部中国人的关于家国之爱家族之爱家人之爱故土之爱的历史长卷，旅美作家章珺通过回看老照片的形式与家人在作品中团圆。章珺以两部长篇小说步入文坛，1997年，30岁的她成为中国作家协会最年轻的会员之一。章珺在2018年春天同时推出长篇小说《此岸，彼岸》和散文随笔集《电影之外的美国》，2019年出版了长篇小说《三次别离》。

章珺在《回家·四代人的老照片》中以四代人的故事和老照片，串联起中国的百年历史，四代人生命延续着的空间，形成一百年家国与家族历史的记忆、追索、倾诉与感念。书中人物的经历是几乎每个中国家庭都有可能经历过的，丰厚的记忆和情感，不只属于家族，也属于我们风雨与共的家国，作者在历史的深处，追想当今家国精神的锻造。

百年的变迁中，未曾改变的是情感。四代人走过的路程，都被中国人的情感之美和人情之美浸润过，彰显着血浓于水、家寓于国的人间至理。这部情感作品对“亲情友情爱情”还有“故乡和远方”等乡愁里的核心命题做了深刻动情的描绘，道尽了人何以回家，何以乡愁，何以不舍不弃家国乡土乡情乡音的根由。

亲爱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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