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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40
道教思想
劉基 ( 1 3 1 1 —
1 3 7 5 ) , 字 伯
溫,號犁眉,封
誠意伯,謚文成,浙江文成南田武陽
(舊屬處州青田)人,元末明初傑出的
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軍事家、謀
略家。以輔佐朱元璋完成帝業、開創明
朝而馳名天下。主要學術著作有《郁離
子》、《覆瓿集》、《寫情集》、《犁
眉公集》、《春秋明經》等,均收錄於
《太師誠意伯劉文成公集》。本文擬通
過對劉基家鄉故里之道教洞天福地的勾
勒,老莊、道教思想對劉基思想的影響
來全面考論劉基與道家、道教之間的關
係。
一、故里之道教洞天福地的薰陶
劉基出生地浙江青田南田(今屬
溫州文成),有多處在中國道教史上
享有聲譽的洞天福地,諸如括蒼洞天、
元鶴洞天、石門洞天、南田福地等;劉
基求學、成才、生活於此,自然會受到
這些洞天福地所蘊涵的道教文化的薰陶
與影響。
括 蒼
洞天 位於
今 仙 居 縣
城南 20 公
里 處 , 列
中 國 道 教
第 十 洞
天 , 世 傳
古 代 有 不
少 仕 途 謫
官或真人道士樂居洞中修道。唐、宋帝
王十分看重括蒼洞天,篤信道教的宋真
宗有感括蒼洞天的靈驗,曾詔改縣名
「永安」為「仙居」,沿用至今,詩
云「千年古仙居,乃為道教生」。少
年劉基讀書習舉業時,時常於閑暇時間
與同伴前往位於括蒼洞天的紫虛觀遊
玩。 劉 基 詩 文 中 多 次 提 到 的 「 紫 虛
觀」即在括蒼洞天附近,〈題紫虛觀
道士晚翠樓〉中「聞說仙人徐泰定,
騎鸞到此每停驂」的詩句也證實了括
蒼洞天的仙跡傳說。關於括蒼洞天的地
理位置與道宮仙跡,劉基在〈少微山
眉岩神仙宅記〉中交待甚詳:「縉雲
劉基的道學思想
張宏敏 浙江工貿職業技術學院劉基文化研究所
劉基畫像
41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
之山,桐溪出焉,東南流入於好溪。其
南曰少微山,是為括蒼洞天,有觀紫
虛。紫虛之山水,清奇幽邃,毆、括之
間,無與為比。自唐宋以來,神仙鍾
離、呂洞賓皆嘗來遊,而章思廉、徐泰
定即其觀之道士也。……觀之南有山,
曰眉岩,章先生(按:章思廉)羽化
之後,葬其觀舄之所也。」1 而神仙宅
即是道士梁惟適與王有大為享祀章思廉
而築建,名之曰「神仙宅」。
元鶴洞天 即太鶴山,亦稱青田
山。位於今青田縣鶴城鎮北隅,因古有
白鶴棲息而得名。世傳唐顯慶年間道士
葉法善在此煉丹試劍,丹成得道,跨鶴
昇天而去,故太鶴山又名丹山;被列為
道教勝地第三十洞天,名曰「元鶴洞
天 」 , 亦 稱 「 青 田 山 洞 」 。 博 覽 典
籍、熟諳鄉邦文獻,且頗有思鄉懷舊情
節的劉基自然對家鄉青田縣城近郊的
「元鶴洞天」十分熟悉。
石門洞天 位於今青田縣城西北31
公里的甌江南岸,係道教名山三十六洞
天之第十二洞天。洞口旗、鼓兩峰壁
立 , 對 峙 如 門 , 古 人 嘆 為 「 有 門 無
門 , 是 為 佛 門 ; 似 洞 非 洞 , 適 成 仙
洞」。橫過石門渡,經問津亭入內,
行數十步,豁然開朗。群峰環立,樹木
蔥蘢,飛瀑高懸,清流潺潺,古剎儼
然。 2 又有學者讚曰:「高可眺,清可
濯,邃可隱,幽可適,芳可採,奇可
詠 。 」 信 非 虛 言 ! 這 種 有 「 世 外 桃
源」之譽的「洞天仙境」自然為求學
於石門書院的少年劉基所傾慕與喜愛。
流傳至今的「石門飛瀑」、「劉基讀
書 處 」 、 「 劉 文 成 公 祠 」 、 「 國 師
床」、「藏書石」等一處處人文景觀
遺跡無不鐫刻著「劉基」的名字,縈
繞著劉基的身影。
南田福地 文成之南田係劉基家族
世居之地,風景秀美,四周群山環抱,
中間沃野平川。南田山的地勢,乃是
「萬山之巔,獨開平壤數十里,號南田
福地」。北宋《太平寰宇記》載:「天
下七十二福地,南田居其一,萬山深
處,忽闢平疇,高曠絕塵,風景如畫,
南田武陽劉基故里
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42
桃源世外無多讓焉。」南田福地,名
副其實。道教洞天福地的靈氣對少年劉
基的成長,以及以後內心世界渴慕自
然、向望道家世外桃源式生活願景的成
年劉基,多多少少產生過一些影響,自
不待言。也正是少年劉基生長問學的南
田、石門洞等道教洞天福地,為後世學
人塑造神化劉基的故事傳說埋下了伏
筆。比如明焦竑《玉堂叢語》卷八記
載的劉基「石門得書」的「志異」傳
說便發生於青田山中:
劉青田讀書青田山中,忽
見石崖豁開,公亟趨之,聞有
呵之者,曰:「此中毒惡,不
可入也。」公入不顧。其中別
有天日,見石室方丈,周迴皆
刻雲龍神鬼之文,後壁正中一
方,白如瑩玉,刻二神人相向
手捧金字牌,云:「卯金刀,
持石敲。」公喜,引巨石撞裂
之,得石函,中藏書四卷,懷
出,壁合如故。歸讀之,不能
通其辭。乃多遊深山古剎,訪
求異人,至一山室中,見老道
士馮几讀書,公知其非凡人
也,再拜懇請,道士舉手中
書,厚二寸許,授公,約旬日
能背記乃可受教,不然無益
也。公一夕記其半,道士嘆
曰:「大才也。」遂令公出壁中
書,道士覽之,笑曰:「此書
本十二卷,以應十二月,分上
中下,以應三才。此四卷,特
其粗者,應人事耳。」乃閉門
講論,凡七晝夜,遂窮其旨。 3
儘管此處劉基「石室得書並得高
道授教」的異事傳說係後世學者杜撰
的,但是,傳記發生的場景在青田山,
足以說明劉基與青田的道教洞天福地關
係密切。此外,關於劉基「遇仙道得
奇書」的傳聞還見於《火龍神器陣法
授 受序 》4 :
予 少 竊 讀 儒 書 , 精 研 將
略,退則……邀遊湖海內,參
諸玄道。一日遊天台上清玉平
洞天,遇一道士,黃冠玄服,
碧眼蒼髯,吟步松下。予前揖
之,飄飄然真神仙風度也……
一日遊武夷昇真元化洞天,顧
予而言曰:「我昔年十二應甲
子科,後參玄道,無意於功名
久矣,我師秘授一書,吾不忍
沒,今觀吾子氣宇不凡,經世
才也,願以授於子。……予再
拜展現,乃《火攻陣法》一書,
越之仙相送,叮嚀與別,行未
百步百,回首瞻望,但見雲煙
縹緲,林木掩映,不知其所止
矣,時至正七年三月八日也。
這裏,我們姑且不論劉基是否得
仙道相贈《火攻陣法》一書,但是該
志異傳說的發生地天台山確係道教福
地。天台山素以「佛宗道源,山水靈
秀」 而 著 稱 , 漢 代 高 道 葛 玄 煉 丹 於
此,唐代高道司馬承禎修煉於此,道教
南宗祖庭——桐柏宮由南宋張伯端創建
於此,引文提到的「天台上清玉平洞
天」(即今赤城山玉京洞)為道教第
六洞天;武夷山與天台山一脈相連,道
教文化源遠流長,先秦時期,原始的道
43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
道想思教
家信仰和傳說已在武夷山盛行,北宋道
教名篇《雲笈七籤》列武夷山為道教
三 十 六 洞 天 之 一 , 稱 「 第 十 六 洞
天」,名曰「昇真元化之洞」。引文
提劉基於至正七年(1 34 7 )「遊武夷
昇真元化洞天」也實有可能。
此外,有學者還指出,民間傳說
中有劉基與張三丰同為道友的故事,張
三丰曾「千里迢迢來到南田山拜訪劉
基,是否屬實,有待進一步考證」。 5
二、老莊、道教思想對劉基的影響
我們知道,在劉基的思想體系之
中 , 「 冥 會 道 家 道 教 」 係 其 一 大 部
份。劉基曾在〈怨詩〉文中把道家、
道 教 的 鼻 祖 老 子 描 繪 成 至 高 無 上 的
「龍」的形象:「道得復何怨,老子
其猶龍。」6 劉基還有〈畫龍讚〉:
「觩其角,蒼其鱗,蚴虯其身,胡為乎
而神?至陽而精,健與天倫,形而求
知,惡識其真?」7 這其實就是對老子
形象的謳歌與讚嘆。
一般認為,與孔孟儒家強調「修
己安人」的入世精神相反,老莊道家
哲學有隱居遁世的消極情懷,傳統意義
之上的歷代文人士大夫在人生觀上也多
多少少涵有慕求遁世的道家情結。不可
否認,老莊道家所追求的逍遙自由的精
神境界,也是劉基在仕途失意之後用於
消遣排鬱的精神寄托。例如,劉基在至
正六年(1340)於江西行省掾史職位
上投劾卸任之後,「隱居力學」,遊
歷祖國大好河山;富春江畔的綠樹幽
林、清川溪流的桐廬美景曾使得劉基陶
醉於其中,〈自衢州至蘭溪〉詩云:
「仙山在咫尺,早晚期登臨」8 ,抒發
了詩人放浪形骸、寄情山水、訣別仕途
的道家思想。我們知道,桐廬自古以來
就是隱士、處士的首選福地,東漢高士
嚴 子 陵 拒 絕光 武 帝 劉 秀 之 召 、 拒 封
「諫議大夫」之官位,來富春江隱居
垂釣而有「嚴子陵釣台」為後人所敬
仰,不少文化名人如李白、范仲淹、孟
浩然、蘇軾、陸游、李清照、朱熹等來
賦詩舒懷憑弔,劉基自然曉得。〈九
日 舟 行 至 桐廬 〉 詩 中 的 「 澄 心 以 逍
遙,坻流任行止」9 ,〈夜泊桐江驛〉
詩作中的「伯夷清節太公功,出處非
邪豈必同?不是雲台興帝業,桐江無用
一 絲 風 」1 0 , 足 以 說 明 老 莊 道 家 的
「無待逍遙」、「任心自用」並與自
然山水「冥然自合」的人生境界,以
及魏晉玄學名士們「遊外以冥內,無
心以順有」的理想追求已經銘刻於劉
基的腦海之中。
(一)劉基對《老子》客觀辯
證法的繼承
《老子》以「反者道之動,弱者
道之用」的客觀辯證法為處世行為方
式 , 推 崇「 貴 謙 處 下 」 、 「 貴 陰 守
弱 」 的 價 值 取 向 , 嚮 往 「 明 哲 保
身」、「不與天下爭」的生存理念。
生當元末明初之亂世的劉基對此亦有繼
承與發展:
蓄極則瀉,悶極則達,熱
極則風,壅極則通。 11
山 有 金 則 鑿 , 石 有 玉 則
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44
,澤有魚則竭, 藪有禽則
薙。12
冶容色者,侮之招;麗服
飾者,盜之招;多才能者,忌
之招。13
這裏,劉基對《老子》「物極必
反 」 的 客 觀 辯 證 法 已 經 深 有 體 會 ,
「甚愛必大廢,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
辱 , 知 止 不 殆 , 可 以 長 久 」(《 老
子》第 4 4 章),「罪莫厚乎貪欲,
咎 莫 險 乎 欲 得 , 禍 莫 大 乎 不 知 足 」
(《老子》第 4 6 章)。這些都是「反
者道之動」理念的具體闡釋,劉基也
正是運用這些道家智慧(謀略)而得
以在朱元王朝險峻的宮廷鬥爭之中得以
避禍遠身、並保全身家性命。
申而言之,劉基對《老子》「禍
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禍福
相倚的轉化思相也深有理解:
徼 福 非 所 希 , 避 禍 敢 不
慎?富貴實禍樞,寡欲自鮮
吝。蔬食可以飽,肥甘乃鋒
刃。探珠入龍堂,生死在一
瞬。何如坐蓬蓽,默默觀大
運。14
天下有非望之福,亦有非
望之禍。小人不知禍福之相倚
伏也,則僥幸以為嘗。是故失
意之事,恆生於其所得意,惟
其見利而不見害,知存而不知
亡也。15
福禍、利害、存亡、得失作為相
對待的雙方是相互轉化的,這也告誡我
們在為人處事方面要通盤考慮,反對執
著於單極的絕對化思維方式。
我 們 知 道 , 《 老 子 》 有 「 一 曰
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的
「三寶」理論,劉基對「不敢為天下
先」的理論有闡發,並將其運用於軍
事理論與實踐:「秦王未帝也,天下
莫強焉。及其吞六國而一位號,不過再
世,匹夫呼而與之爭,天下並起和之,
莫不以秦為辭者,的所在也。陳涉先起
而先亡,以其先自主以為秦兵之的也。
故曰:不為事先,動而輒隨者,不為的
而已矣。」1 6 陳涉之所以在推翻秦朝
的 戰 爭 中 率 先 覆 亡 就 是 因 為 「 先
起」、「先自王」,結果成為秦軍直
接攻擊對象;所以說,只有「不為事
先」的劉邦最終成為推翻秦王朝的直
接 受益 者 。 應 該 看 到 , 劉 基 的 這 種
「不為事先」的軍事戰爭理論直接源
於《 老 子 》 的 「 不 敢 為 天 下 先 」 。
(二)《莊子》對《郁離子》的
啟示
一般認為,膾炙人口的寓言體政
論散文集——《郁離子》,是劉基對
蒙元王朝徹底失望、隱居青田故里而
著。《郁離子》作為劉基為天下後世
「立言」的不朽名著,對於其創作動
機與學理 體系 ,吳 從善〈《 郁離 子》
序〉云:「夫郁郁,文也;明兩,離
也;郁離者文明之謂也。非所以自號,
其意謂天下後世若用斯言,必可底文明
之治耳!」1 7 劉基高弟徐一夔〈《郁
離子》序〉:「郁離者何?離為火,
文明之象,用之其文郁郁然,為盛世文
明之治,故曰《郁離子》。其書總為
45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
道想思教
十卷,分為十八章,散為一百九十五
條,多或千言,少或百字,其言詳於正
己、慎微、修紀、還利、尚誡、量敵、
審勢、用賢、治民,本乎仁義道德之
懿,明乎吉凶禍福之幾,審乎古今成敗
得失之跡,大慨矯元室之弊,有激而言
也。」劉基本人在《郁離子》末了也
提到:「僕願……講堯舜之道,論湯
武之事,憲伊呂,師周召,稽考先王之
典,商度救時之政,明法度、肄禮樂,
以待王者之興。」1 8 《郁離子》確是
一部為後代「立言」
的經世名作!19
劉 基 《 郁 離
子》的寓言體風格可
謂「牢籠萬匯,洞釋
群疑,辨博奇詭,巧
於 比 喻 , 而 不 失 乎
正。」2 0 在這點上頗
似《莊子》的語言風
格,即汪洋恣肆、隨
心而發、想象奇幻、
富 於 浪 漫 、 文 辭 富
麗、氣勢磅礡、感染力強。更為重要的
是 , 《 郁 離 子 》 還 吸 收 改 編 了 一 些
《莊子》的寓言來就事論理。以下略
舉數例以說明。
《莊子‧齊物論》中有「朝三暮
四」的寓言故事:「狙公賦茅,曰:
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
而暮三。眾狙皆悅。」劉基在《郁離
子‧天地之盜》篇中,曾痛斥艾大夫
「使役民」的權術而主張「聚其所欲
而勿施其所惡」的養民觀;在此,劉
基以為前者(艾大夫)之術「無非朝
四而暮三」2 1 。
又,劉基在《郁離子‧瞽聵》篇
中 又 對 「狙 公 賦 茅 」 的 寓 言 進 行 改
寫,旨在說明百姓造反起義、反抗剝削
壓迫的正義性與合理性,實對「有道
伐 無 道 」的 湯 武 革 命 論 的 謳 歌 與 讚
美:
楚有養狙以為生者,楚人
謂之狙公。旦日必部分群狙於
庭,使老狙率以之山中求草木
之實,賦什一以自奉。或不
給,則加鞭棰焉。群狙皆畏
苦之,弗敢違也。一日,有
小狙謂眾狙曰:「山之果,
公所樹與?」曰:「否也,天
生也。」曰:「非公不得而取
與?」曰:「否也,皆得而取
也。」曰:「然則吾何假於彼
而為之役乎?」言未既,眾
狙皆寤。其夕,相與伺狙公
之寢,破柵毀柙,取其積,
相攜而入於林中,不復歸。
狙公卒餒而死。郁離子曰:
「世有以術使民而無道揆者,其
如狙公乎?惟其昏而未覺也,
一旦有開之,其術窮矣。」22
不難看出,莊子筆下的「眾狙」
尚未開化,處於蒙昧愚鈍狀態,「狙
公」與「眾狙」是一種飼養與被飼養
的關係;劉基筆下的「眾狙」已經擺
脫愚昧,要求獲得自由、新生,實即對
反抗壓破、造反革命精神的一種肯定。
《莊子‧逍遙遊》有「蟪蛄不知
春秋」的例子,意指「生命短暫,總
會錯過一些美好的東西」。《郁離子
劉基代表作《郁離子》
書影
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46
‧ 螇 螰 》 篇 中 之 「 螇 螰 」 之 徵 引
「( 螇 螰 ) 冬 春 不 知 也 。 」2 3 , 顯 然
源 於 《 莊 子 》 , 因 為 「 螇 螰 」 即 是
「蟪蛄」,就是古書上說的一種壽命
很短的蟬。
《莊 子‧ 秋水 》有「鴟 得腐 鼠」
句,《郁離子‧神仙》篇有「鴟鴞之
見人而嚇也」2 4 的引用。《莊子‧逍
遙遊》:「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
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
墨,其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
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
同去也。』莊子曰:『……今子有大
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
鄉,廣莫之野,徬徨乎無為其側,逍遙
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
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莊子與惠
施的對話向我們闡釋了「無用之木」
之「不夭斤斧」的道理。劉基在《郁
離子》中也有徵引「樗以惡而免割,
婁瓜以苦而不烹」2 5 ,也是同樣的事
理。
(三)道教典籍對劉基思想
的影響
通讀傳世的劉基詩文集,我們應
該承認劉基對道教典籍深有研究,並對
道 典 理 論 有 所 消 化 吸 收 。 茲 舉 劉 基
《郁 離子 》「天 地之 盜」的理 論來 分
析之:
「盜」,《荀子‧修身》:「竊
貨 曰 盜 。 」《 左 傳 ‧ 僖 公 二 十 四
年》:「竊人之財猶謂之盜。」一般
認為,「盜」含有貶義,《莊子‧山
水 》 : 「 君 子 不 為 盜 , 賢 人 不 為
竊。 」 劉 基 「 盜 」 論 之 「 盜 」 立 論
前提是:「人,天地之盜也。天地善
生, 盜 之 者 無 禁 。 」 天 、 地 、 人 三
才,天地為造化之母,人貴為天地之靈
長,具有向天地即大自然索取物質財富
的可能與需要,以滿足自身生存與繁
衍。在劉基這裏,「盜」有兩種,即
「 聖 人 之 盜 」 與 「 庶 人 之 盜 」 :
惟 聖 人 為 能 知 盜 , 執 其
權,用其力,攘其功,而歸諸
己,非徒發其藏,取其物而已
也。庶人不知焉,不能執其
權,用其力;而遏其機,逆其
氣,暴夭其生息,使天地無所
施其功。則其出也匱,而盜斯
窮矣。26
就 是 說 , 「 聖 人 之 盜 」 與 「 天
地之盜」相通 ,「人 盜」(「 庶人 之
盜」)與之相對待。「人之盜」源於
「天地之盜息」,是無節制、無目地
的 一 味 索 取 , 「 各 以 其 所 欲 而 取
之 」 , 最 終 只 能 導 致 「 物 盡 而 藏
竭」 , 即 便 是 「 善 生 」 之 「 天 地 亦
無如之何矣」2 7 。所以,劉基明確主
張「遏其人盜,而通為天地之盜」。
據筆者所知,「天地之盜」的觀
念最早源於道教典籍《陰符經》2 8 :
「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
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
故曰:『食其時,百骸埋。動其機,
萬化安。』人知其神而神,不知不神
而所以神也。日月有數,大小有定。聖
功生焉,神明出焉。其盜機也,天下莫
能見,莫能知。君子得之固窮,小人得
之輕命。」這裏,天地、萬物、人三
47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
道想思教
者之間相輔相成的制衡關係已經昭然若
揭。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劉基
「 天 地 之 盜 」 的 理 論 源 泉 就 是 道 教
《陰符經》。以疏解《陰符經》而著
稱的唐代高道李筌《陰符經疏》對此
有詳細解讀:
天復地載,萬物潛生,沖
氣暗滋,故曰盜也。
(萬物)從無形至於有形,
潛生覆育,以成其體,如行竊
盜,不覺不知。天地亦潛與其
氣,應用無窮,皆私納其覆
育,各獲其安。故曰:天地,
萬物之盜也。
萬物盜天而長生,人盜萬
物以資身。若知分合宜,亦自
然之理。
這裏,李筌對「盜」之解讀引入
道家陰陽二氣相互和合的「沖氣」理
論。《老子》:「道生一,一生二,
二 生 三 」 之 「 三 」 就 是 陰 陽 和 合 之
氣,也就是「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
以為和」的「沖氣」。萬物盜取陰陽
二氣而成就,人作為「三才」之一,
既能盜取陰陽二氣,又能盜取天地萬物
來給養自身。同《老子》大道運行法
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
自 然 」 一 樣, 「 天 地 之 盜 」 即 「 天
地 之 道 」 亦 有 自 身 法 則 ; 這 裏 ,
「盜」就有「道」的涵義,「盜者,
道 也 」 。 那 末 , 此 「 盜 」(「 道 」)
之 法 則 是 甚麼 呢 ? 這 就 涉 及 到 「 盜
機」理論。李筌《陰符經疏》對「盜
機」的疏解是:
何 名 為 盜 機 ? 緣 己 之 先
無,知彼之先有,暗設計謀,
而動其機數,不知不覺竊盜將
來,以潤其己,名曰盜機。
所以說,「盜機」就是人要通曉
天 地 萬 物 運 行 發 展 的 規 律
(「 道 」) , 人 只 有 把 握 陰 陽 二 氣 、
天地萬物運動的先機,方能「盜」取
天地 之財 而資 養自 身(「 潤己 」)。
分析至此,我們就可以很清楚地
對劉基「天地之盜」、「人之盜」的
理 論 源 頭 有一 個 清 楚 的 認 識 。 李 筌
《陰符經疏》以掌握「盜機」的動機
而有「君子之盜」與「小人之盜」的
判 分 : 「君 子 知 至 道 之 中 , 包 含 萬
善,所求必致,如響應聲,但設其善
計,暗默修行,動其習善之機,與道契
合,乃致守一存思,精心念習,竊其深
妙,以滋其性;或盜神水華池,玉英金
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文成夏山劉基墓
弘道 2009 年第 1 期 / 總第 38 期48
液,以致神仙賢人。君子知此妙道之
機,修煉以成聖人。故曰:君子得之明
固躬矣。」在《陰符經疏》裏,賢人
君 子 之 「 盜 」 , 相 「 機 」 而 動 , 擇
時而成,合乎「盜」之法則,這是一
種明智之「盜」。與此相反的「小人
之盜」:「小人得之輕命者,但務營
求金帛,不憚劬勞;或修才學武藝,不
辭疲瘁,飾情巧智,以求世上浮榮之
機;或榮華寵辱,或軍旅傾敗,貪婪損
己;或耽財好色,雖暫得浮榮,終不免
於患咎。蓋為不知其妙道之機,以致於
此。故曰:小人得之輕命也。」這就
是說,「小人之盜」違背陰陽二氣並
天地萬物運行法則,弊害無窮。
行文至此,我們回過頭來,對照
一下《陰 符經 》(包 括李 筌的 疏解 )
與劉基的〈天地之盜〉篇,就不難發
現二者之間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對此,
我 們 完 全 有 理 由 相 信 , 劉 基 《 郁 離
子》之創作深受過道教典籍之影響。
另外,《郁離子》有關用兵行軍打仗
之 「 道 」( 如 〈 省 敵 〉 、 〈 辭 禍 有
道 〉 、 〈 秦 惡 楚 善 齊 〉 等 篇 ) , 乃
至劉基佐命朱元璋南征北戰、一統江山
所 運 用 之 韜 略 權 謀 , 一 方 面 受 益 於
《 六 韜 》 、 《 尉 僚 子 》 、 《 孫 子 兵
法 》 等 傳 統 兵 典 , 另 方 面 還 從 《 老
子 》 、 《 莊 子 》 、 《 列 子 》 、 《 太
白陰經》、《陰符經》等道典中汲取
了不少營養智慧。
1 、 6、 7、 8、 9、 10、 14林家驪點校:《劉基集》(杭
州:浙江古籍出版社, 199 9 年),第 128
頁,第 389 頁,第 169 頁,第 339 頁,第
339 頁,第 515 頁,第 374 - 37 5 頁。2 孔令宏:〈浙江道教史發凡〉,見《天台
山暨浙江區域道教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
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 2 0 0 8
年),第 1 0 頁。3 見「國學導航」網(w w w . g u o x u e 1 2 3 .
c o m)。4 據周群先生介紹,《火龍神器陣法》一鈔
本 現 存 於 中 國 科 學 院 自 然 科 學 史 圖 書
館,題作「青田先生遺書」,〈序〉文見
於該鈔本。見周群《劉基評傳》(南京:
南京大學出版社, 1995 年),第 391 頁。5 呂立漢:《劉基評傳》(杭州:浙江人民出
版社, 2 0 0 5 年),第 1 9 頁。11、12、13、15、16、17、 18、21、22、23、24、25、26、27《郁
離子》(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 2 0 0 8
年),第 162 頁,第 210 頁,第 62 頁,第
162 頁,第 139 頁,第 242 頁,第 133 頁,
第 86 頁,第 115 頁,第 204 頁,第 54 頁,
第 129 - 13 0 頁,第 129 頁。1 7 、 1 9 、 2 0 裴世俊等選注:《劉基文選》(蘇
州:蘇州大學出版社, 200 1 年),第 275
頁,第 2 7 4 頁,第 2 7 4 頁。如果我們把
《郁離子》的創作動機、內容框架與明末
清初黃宗羲(1 6 1 0 - 1 6 9 5)的政論代表
作《明夷待訪錄》作比較解讀,就會發現
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此,國學大師
蕭公權先生在《中國政治思想史》中已有
交待:「(劉基)復先秦古學,(黃宗羲)
開近世風氣,其間諸輩,難望項背」。
當代新儒家學者成中英先生主張把「明
初劉伯溫到明末黃宗羲兩位儒家學者思
想體悟、生活實踐的啟示」並稱共譽也
是有一定道理的。詳參氏文:〈如何理
解及評價劉伯溫的歷史與學術地位、政
治、思想、文學和傳說〉,見《劉基與劉
基文化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 2 0 0 8
年),第 3 頁。2 8 此外,《列子‧天瑞篇》還出現有「盜天
地之時利」的觀念:「吾聞天有時,地有
利。吾盜天地之時利,雲雨之滂潤,山
澤之產育,……然吾盜天而亡殃。」這
也可以視作劉基「天地之盜」思想的一個
道教理論源頭。